即便白布掩盖口鼻,我能看出慕珩是在强忍着不适感。“那你呢?”我轻哼了一声,答得随意,“习惯了。”慕珩的眼眸动了动,接药丸的手明显顿了一下。...
当亲眼看到慕珩口中的疫者时,我还是无法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,竟能被病痛折磨成那副样子。
十余个人躺在一间屋子里,最小的约莫七八岁的样子。所有人面色乌青,嘴唇皲裂发白,四肢生出脓疮,有些还不断往外渗出黄褐色的液体,虽被间隔开,但空气中仍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腐肉臭味。
“带着这个,小心感染。”
慕珩给了我一块白布,又指了指我的面纱,那白布是事先用草药浸泡过的,有股淡淡的药草香。
“有记下他们之前的病症吗?”
慕珩立刻叫来了手下,递给我个本子。我翻看着上面的记录,越看眉毛拧得越紧。
万蛊窟的一年,我熟记了整整一本的病理,却丝毫没有见过会产生这种反应的病症。
“可有请过大夫?”我抬眸,看向了慕珩。
“有,但大夫也无法判断,只是开了些清热消毒的草药。”
沉思片刻,我开口:
“我需要水仙、断肠草、曼陀罗、栀子以及土蜘蛛、黑蚁、蜈蚣、地蝎,还有一个敞口的坛子。”
想了想,我又补充道:
“断肠草和地蝎这活人居住的地方可能不好找,用商陆和鼠妇代替吧,在帮我找一个七月初七生辰的人,最好是女子,嗯…男子也行。”
慕珩挑了挑眉,但还是叫来了人吩咐了下去。
“药蛊,竟是用这些毒虫和毒草炼制的吗?”慕珩的脸上带着一抹不可置信。
我睨了他一眼,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“以毒攻毒。”
“你是说,他们是中毒?”他狭长的眉眼悠的瞪圆。
“嘘!”
我立刻做了嘘声的动作。
“只是猜测,不论是鼠疫还是水患之后的时疫,往往都会伴随高热、高寒或者呕吐症状,可我看了病录,他们根本没有这些症状,而有的却与中毒非常相似。”
听完我的话后,慕珩也陷入了沉思。
“可是想到了什么?”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慕珩的表情却有些古怪,回了一句没什么之后便向躺着病患的屋子走去,我撇了撇嘴,也跟着走了过去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我从腰包里掏出了一粒绿色的药丸,递给了慕珩,“含着,会让你好受一些。”
即便白布掩盖口鼻,我能看出慕珩是在强忍着不适感。
“那你呢?”
我轻哼了一声,答得随意,“习惯了。”
慕珩的眼眸动了动,接药丸的手明显顿了一下。
我没太在意,转身蹲在了一个孩子身边将那孩子扶了起来,仔细地观察了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,又直接上手蘸取了些脓疮流出的液体,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。
而慕珩全程都站在旁边注视着我。
“帮我一下。”
我扭过头,却看见慕珩那唯一露出的眼睛充盈着复杂的情绪,似乎很震惊,又似乎带着不理解,似乎我比这些躺在这里的人还要让他看不透得多。
“嘿!慕珩?我好看吗?”
我忍不住吐槽,这小王爷这会儿发的哪门子呆。
慕珩的耳梢肉眼可见地染上绯红,立刻也蹲下来帮我扶住了那男孩。趁此机会,我将他的上衣轻轻掀起,连同着也卷起了裤脚,一一查看过后,我看向了慕珩。
“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,最近南城可有什么行为可疑之人?或者百姓之中可有突然流行什么奇怪的吃食?”
慕珩几乎是想也没有想,便直接说了没有,我挑了挑眉,他这反应,一看就是想包庇什么。
但我了解慕珩,他和慕冥渊一样,不会冲动去做任何事,不想说的事,那便是直到死了,也撬不出什么。或许要不是那次我落水,慕珩可能至死也都不会和我有那晚的对话。
慕珩安排出去的人,动作确实很快,日落的时候,便将所有的东西都带了回来。
“把这些都抓到这个坛子里,还有,只能放进去活的,死的不行!”
我一边指了指那几筐的毒虫,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块顺手的石头,准备捣烂这些毒草,却看到那几个男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就连慕珩,也是匪夷所思的看着我。
我有些无语,叹了口气。
“算了。”
我把石头塞到了慕珩的手里,嘴角弯了弯看着他,阴阳怪气了一句:“把这些毒草的根茎捣烂,宁王总可以吧?”
然后,当着一圈所有大男人的面,徒手抓了一把蜘蛛,开始挑挑拣拣起来。
“嘶…”
不知是谁,猛地倒抽了一口气。
再最后倒进去小半碗的至阴之血后,我把那坛子用牛皮封了起来。
“大功告成,明天这些人就没事了!”
我双手叉腰,手腕的铃铛叮铃响得清脆。而此时,明月已升至正空,撒下朦胧的余晖。我啃着合欢找来的鸡腿,与慕珩坐在了一旁的空地上。
“安芝,这一年,你变了很多。”
我弯了弯嘴角,“是吗?你也变了,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子了。”
慕珩也淡淡的笑了,他身上那种违和的成熟,让此刻的我们如同许久不见的故人。
“昨日灵河河畔看到你,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,可当我确认你真的仅与我一河相隔时,我…”
慕珩没有说下去,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。
原来那个白马上的人,竟然是慕珩?我有些唏嘘,又有些庆幸当时脑袋里没再生出过分的想法。
“你,会想我大哥吗?”
慕珩侧目看向我,他的语气很谨慎,又有些小心翼翼。
“当然要想,从他那日想取我性命的时候,我就在想怎么可以让他死。”
这句话,我是看着慕珩的眸子说的,一字一句都带着深恶痛绝的情绪。
慕珩的眼神有些闪躲,他欲言又止,但他又能说什么呢?不过是维护他哥哥罢了。
“安芝,告诉我你本来的名字吧,既然重获新生,那我也该重新认识你。”
慕珩没有看我,而是望向了天上的皎皎明月,他的眼眸透亮,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样子可真是一点没变。
“穆无忧。”我看着他的侧脸,答得一气呵成。
“无?忧?”
他琢磨我的名字,又浅笑一声,抬手托腮,侧头也看向我。
“阿忧,愿你朝暮无忧。”
慕珩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很好看,他的声音干净温柔,就像一根绵密的鸿羽,落在我的心口上,有些发痒。
可我的脑子又不识趣地浮现出慕冥渊的脸,那多少个日夜,他也曾是这样对我笑着的啊。
“慕珩,你真的不怕我杀了慕冥渊吗?现在我可不是那手无寸铁的小丫鬟了。”
慕珩定定地看着我,许久说了一句让我无法理解的话,他说:
“不论你是安芝,还是现在西疆的圣女,在我心里,我从来没有认为过,将来有一天,你需要用谁的性命去实现,或者满足什么。”
“为何这么笃定?”
我蹙眉,但慕珩却直接伸手,用指腹按在了我皱起的眉心上。
“因为,你是阿忧啊。”
南城与西疆四季如常,但更深露重的时候总还是有的。
“回去吧。”
他起身,回头看向我,我却还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。
不见慕珩的这一年,他似乎让我更加看不透了,这哪里会是一个十六岁的人能说出的话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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